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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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料峭春寒, 京城的春天並沒有來得很早。

葉瑾敏銳地察覺到,因著永興帝後宮有喜的事,京中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。

與之對應的是,顧筠一日比一日忙碌, 一開始他還能在中午抽空回來和她一道用飯, 到後來往往每日深夜她睡著後才回來,等到她早晨睜眼時, 枕邊又已沒了人影。

一時間, 整座侯府幾乎成了葉瑾一人的天下。白日裏, 顧筠不在, 她想出門就出門,想幾時回來就幾時回來, 只要別錯過宵禁, 馬嬤嬤便不會勸, 其他人也只會順著她來, 真是好不自在。

可惜天氣太冷, 能供她打發時間的東西到底有限, 葉瑾很快便懶得再出門, 轉為窩在院子裏看書賞花。

這日, 許久未見的彩雲托人遞了話來, 言道新培了一株很是稀有的山茶,想請葉瑾去花房賞面一觀。

成日無聊, 聽到消息的葉瑾幹脆當天下午就去了。

“奴婢沒什麽弄花侍草的天分,這盆已是養出來最好的。”花房內, 跛了一只腳的彩雲握著帕子, 羞赧道。

“不必妄自菲薄,我瞧著好看得很。”葉瑾示意丫鬟拿賞銀, 結果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收。

“夫人大恩,這都是奴婢的一點心意,如何還能領賞。”彩雲含淚當場就要跪下磕頭,被當場制止。

“我向來不喜這些。”葉瑾皺眉,正要松開抓著對方的手,卻突然感覺到對方借著起身的動作,在她的指尖不著痕跡地捏了一下。

“奴婢近來請教秋菊,培出幾盆水仙,記得夫人以前最愛水仙……”

迎著彩雲意有所指的期盼目光,葉瑾點頭應下。

外面冰天雪地,花房裏卻很是溫暖,往裏走,小道越發狹窄,葉瑾幹脆將鬥篷脫下交給丫鬟,示意她們在這裏等,自己則跟著彩雲去她放水仙的地方。

“夫人,這便是奴婢養的水仙。”距離人群十步開外的地方,彩雲扶著葉瑾站定。

“丁香色?這個顏色倒是難得。”葉瑾俯身輕撫花瓣。

“雖然換了顏色,但花苞卻不如原來好看,奴婢琢磨著,要是……”

彩雲一副獻寶的模樣,隨手掐了朵開得正艷的水仙遞過來,葉瑾伸手去接,卻聽對方在靠近時飛速說了句:“奴婢聽人說,看見馬嬤嬤和鈴蘭夜裏待在一處。”

馬嬤嬤,鈴蘭?

葉瑾動作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,很快恢覆如常。

平白無故,這兩人湊到一起做什麽,還是在夜裏偷偷見面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
從花房回來的路上,葉瑾開動腦筋從下毒猜到紮小人,然後心平氣和地再次確定了自己在宅鬥這項技能上只是幼稚園水平。

好在並不需要她猜上多久,因為就在她回到正院的第二天,一個小丫鬟來到院子裏,說是顧筠回來了,讓她去前面書房找他。

“去那邊做甚。”葉瑾微微皺眉,半點不想見到書房裏的那個鈴蘭。

小丫鬟低著頭,只重覆道:“侯爺吩咐夫人去書房裏見他。”

“夫人,既是侯爺吩咐……”今早馬嬤嬤不慎崴了腳,在後罩房裏歇著,現下主動開口的是新來的大丫鬟。

“替我拿件鬥篷來。”葉瑾只得道。

一番簡單打扮後,葉瑾來到書房的院落外。

“侯爺只叫夫人一人進去。”院門處,小丫鬟伸手攔下了葉瑾領來的另一個丫鬟。

跟著葉瑾的人猶豫著小步往後退,扭頭去看葉瑾,見她擡手,趕緊停住不動了。

“鈴蘭姑娘呢?怎不見她出來。”葉瑾目光掃過今日顯得格外冷情的周遭,問道。

“今日新進了一批墨錠,姑娘帶人去庫房清點了。”小丫鬟低著頭,教人看不清臉。

“是嗎。”葉瑾點頭。

真夠巧的,馬嬤嬤崴腳,鈴蘭清點庫房,這兩人竟都不在場。

彩雲特意冒險遞過來的消息,不太可能是假的,而且最關鍵的是,她都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了,竟然沒人通報,眼前的院子靜悄悄一片,仿佛內裏其實根本沒有人般。

以她看,裏面不僅很可能沒人,怕是還有什麽她應付不來的東西。

葉瑾懶得再說,扭頭就要走人,沒防住那又矮又瘦的小丫鬟竟突地撲上來,一把將她推進了院子裏。

丫鬟的驚叫連同著院門被撞開的聲音近乎不分前後地響起,背後傳來一陣劇痛,葉瑾摔倒在地。她正要忍痛爬起來,卻聽不遠處傳來“吱呀”一聲,書房的木門被從內裏拉開了。

“這光好生刺眼。”

懶洋洋的嗓音傳入耳中,引起細微的酥麻,葉瑾直覺擡頭望去,只見一個身著紅衣、年約四十的美婦人微提裙擺,輕盈跨過了門檻。然後,對方以手遮眼,就那樣半靠在門框上,朝著院中原本在拉扯的幾人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。

秋水為神玉為骨,芙蓉如面柳如眉*。

萬籟俱寂,拉扯的兩個丫鬟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,而葉瑾看著女子那雙染上了絲縷風霜卻絲毫無損風情的美眸,只覺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撲面而來。

“你知道祠堂在哪裏嗎?”對方問道。

葉瑾沈默,被心中的奇怪既視感弄得有些迷糊。

“怎不理我,難道要我自己找麽。”得不到回覆,女子也不惱,只提起裙擺一步步下了門前石階。

厚重的深紅裙擺在石面上一掃而過,繁覆而典雅,曼妙的身影靠近,眉眼中那絲驚心動魄便隨著距離的拉進而急速加劇,一時間,竟無人上前阻攔。

直到對方在葉瑾面前站定,居高臨下、神色奇異地凝視著她,半晌,忽地嫣然一笑。

“我喜歡你,”女子伸手過來,輕輕將葉瑾從地上拉起,“你知道這府裏的祠堂怎麽走嗎?”

“前面,再穿過兩座院子就是,”葉瑾目光掃過對方蒼白消瘦的手,忍不住問道,“你是誰?”

“我?”女子眨眨眼,神情中多了絲天真的無辜,她甚至站在原地認真想了一下,方才無所謂地開口道,“我是個死人。”

這一刻,靈光乍現,擠在胸口處的熟悉既視感突然找到了出口,葉瑾脫口而出道:“顧筠是不是你的……”

“顧筠?”對方楞了一下,恍然大悟道,“你是說阿尨啊。”

“他是我生的。”

在葉瑾的註視下,女子面上各種神色如潮水般淡去,最後只剩下一片平靜。

她站在那裏,像個沒有生氣的漂亮木偶,嗓音平平重覆道:“是我生下了他,可惜,沒當場捂死他。”

***

葉瑾從來沒有想過,有關於顧筠的秘密,會以這般形勢展現在自己的面前。

“馬嬤嬤來了。”

寒風呼嘯的庭院中,身著紅衣的女子在原地站了許久,再回頭時,竟眉眼冷淡地對著葉瑾喚起了別人的名字。

“他呢?”不等葉瑾回答,女子已徑自看向她空蕩蕩的身側,“行了,隨我來吧。”

葉瑾的手腕還被對方抓著,抓得很緊,只能跟著一起往屋裏走去。

書房的門關上,周遭只剩下兩人,然後葉瑾見到女子原本冷淡的神情霎時變得緊張起來,她做賊般小心地看了眼門窗,確定都已關好後,方才用壓得只剩氣音的嗓音問道:“東西拿來了嗎?”

拿來?拿來什麽?

葉瑾看著女子認真到近乎神經質的表情,終於明白為什麽對方會被藏在書房裏不見人——因為她神智不清,已半瘋了。

葉瑾不答也不要緊,女子從身上摸出一塊包得嚴實的帕子,塞進了她懷裏。

“待會兒顧裕來了,你將這藥下在他的茶水裏,記住,別一次全用掉,這樣萬一他不喝,我們還可以想其他辦法。”

女子面色凝重,囑咐完後沒再理葉瑾,而是半蹲下.身,和空氣中某個不存在的人嗓音輕柔說起了話。

“阿尨乖,待會兒爹爹來了,若是他又要打你,你要忍著,不能躲,更不能反抗,知不知道?”

“要是他打娘親,你就找馬嬤嬤躲起來,只要他盡興了,留下來喝了茶,吃了飯,明天我們就再也不用見到他啦!”

“看到那把刀了嗎,對,娘親把它藏在床下,到時候要是出了意外我拿不到它,馬嬤嬤膽小怕是不頂用,你記得一定要把它塞到我手裏,明白嗎?”

“乖孩子,阿尨最乖,娘親最愛阿尨了……”

寂靜的屋內,只有女子絮絮叨叨的嗓音在回響,葉瑾低著頭,看對方保持著半蹲的姿勢,在言語間講述出一個駭人聽聞的犯罪計劃。

目光掃過那片空氣,葉瑾此時心中只有一個疑問。

這個高度,大約剛到她的腰。

所以,顧筠當時是幾歲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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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久等了TAT修了半天,刪了好多廢話

謝謝黑龍江富婆重金擼貓的地雷,謝謝梨肖、木有枝、朝歌、躺平、狗潤的營養液,貼貼~

*摘自明詩人孫蕡《朝雲集句詩七言律詩(十首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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